鄰居一群老人到同安「美食遊」,給我帶來幾塊同安的碗仔粿。這讓我想起2019年,在英國「唐人街」排隊等候吃飯時,中餐館老闆知道我們來自福建閩南,就熱情地端來「辜鴻銘碗仔粿」,讓我們先「填肚子」。

那是用一塊「小公雞碗」蒸的碗粿,還配一支吃粿的小竹刀。那碗仔粿被挖去一個小角,裏面塞滿油蔥、蒜泥、番茄醬、芫荽等佐料。我把碗粿切成四塊。然後插起那塊冒著熱氣的「肉茸」,沾上蒜泥,急不可待地塞進嘴巴,一股濃濃的肉香瀰漫口腔,溫潤可口;緊接著又挑起粿塊,夾上芫荽,送到口中,QQ的粿塊裏傳來一股久違了的蠔乾香味。這種特有的味蕾,只有家鄉的孩子,才能感受和體驗得到。於是,我急忙在碗粿裏開始尋找蠔乾,……但是就是找不到。

老闆大約看出我的意圖,笑著對我說:「英國沒有你們同安的小蠔乾,這是從馬來西亞運來的大蠔乾磨成粉,然後放到米漿裏,攪拌均勻,最後蒸熟成型。所以吃起來有其香味而找不到實物。

在遙遠的異國他鄉,竟然能夠吃到故鄉的小吃美味,真的是幸運而又稀罕,我問老闆:「這碗粿為什麼叫辜鴻銘碗仔粿呢?」那老闆目光炯炯地定睛審視了我一會兒,才親切地娓娓道來。

清末怪傑辜鴻銘祖籍福建同安。但其出生在馬來西亞檳城。由於從小受閩南文化的薰陶,雖然洋裝裹其身,但是他所經歷的人際關係,生活方式和思想意識形態的固化和記憶,使他更是一個傳統的同安人。

「過去時」的檳城,有相當一部分人來自福建同安。但凡在某一天的傍晚,你走進濱城的哪個街市或者巷口,都有那些「五大三粗」的同安人,搬著一塊「交椅」,穿上一條短褲和背心,搖著一把「芭蕉扇」,泡著一壺中國茶」,在高談闊論侃大山。開頭的那句閩南粗話總是這樣說:「元仁老磨(閩南語:罵娘)……今天大米又漲價了……西街老表家的母豬生了十隻小豬,元仁老磨,骨頭都會被啃光的呀!」

辜鴻銘不僅懂得這些社會低層同安人的辛酸苦辣的語心語意,而且在父親橡膠園裏,所感受所體驗到的閩南美食文化,比如同安伙夫做的封肉、同安碗粿、同安薄餅、同安肚紗管(一種比同安「五香」還好吃的食物)等等美食……都讓他心中深深地烙上中國印。

在倫敦工作,生活的日子,每天早晨,他穿著一襲中式馬褂,頭頂黑色瓜皮帽,後腦勺還拖著一條辮子,戴一副溥儀眼鏡,腳穿布鞋,嘴巴裏哼哼嘰嘰地唱著閩南鄉劇調子。然後慢悠悠地買了一份《泰晤士報》,邊走邊瀏覽著……紅色大巴來了,他蹬上大巴。

從穿著到舉止,辜鴻銘每天都為那些英國人變幻時髦,光怪陸離的「蒙太奇」–英國佬們只要看到這個土得掉渣的中國「怪物」,總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,然後用鄙夷的目光盯著他……甚至低聲地罵「中國豬」!

辜鴻銘聽到了,但他若無其事地坐下來,故意把手中的英文報紙倒著看……須臾之間,就引來車廂裏的一陣哄笑:「這個無恥的中國人……連英文都不識一字,還裝腔作勢看《泰晤士報》……真的是可笑之極!」這時,只見辜鴻銘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,用純正的牛津口音念了一段當日的倫敦新聞。他又故弄玄虛地用右手倒拿著《泰晤士報》,向車廂裏的英國人展露了一下說:「新聞就在這張報紙裏……」

車上所有的英國人都驚呆住了。這時,辜鴻銘把報紙端正過來,分別用法語、德語、西班牙語重複了剛才那一段倫敦新聞。車上的英國都用異樣的目光盯著這位怪裏怪氣,但又學識淵博的中國人,然後用不可思議的眼神,面面相覷。

辜鴻銘用雙眸橫掃了車廂裏的英國佬,神色冷峻地說:「這區區盎格魯撒克遜文化,怎麼和我泱泱中華五千年文化相比?……真的是可笑之極啊!」說完,把報紙往地上一扔,拂袖而去。

是的,當時車上的英國人根本沒有想到,這個醜陋的中國人,竟然是一個徹頭徹尾,徹裏徹外的愛國者;更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,這位讓他們瞧不起而百般侮辱的中國人,竟然精通九種國際語言;而由他翻譯的中國「四書」中的三部–《論語》、《中庸》和《大學》以及由其寫的《中國牛津運動》、《中國人的精神》,在當時都震驚了全世界。

辜鴻銘是頂天立地的中國人–他的文學心量、歷史知量、哲學智量,是那個時代中華文化的象徵;他不想當「尼釆」所說的「人在得道以後要當超人」。他想按照「慧能」所主張的「得道以後要當一個平常人」。這種平常人就是要時時處處關心那些漂泊在英國的同胞。

在倫敦的街頭,辜鴻銘所接觸到的那些從中國浪跡到英國的中國人,這些人三餐一聞到那些「番仔味」就反胃口嘔吐,有的人因為奶製品過敏,一喝上牛奶就肚子痛,腹瀉拉稀……辜鴻銘知道這些同胞是一種傳統生理核酸反應。解決的辦法必須恢復其傳統的飲食習慣和三餐的食物。

於是,他想到自己兒時吃的那些故鄉美食:比如說「春卷、肉粽、沙茶面、封肉、五香、碗仔粿……」等等。經過比較、篩選以及食品供應便利之後,辜鴻銘決定先在倫敦中國城開一間「同安碗仔粿」店,予以方便中國人在倫敦的飲食困難和鄉愁的苦楚。

在倫敦羅素廣場或是邱吉爾廣場,那些經常在這兩個車站乘紅色大巴的英國人,已經很久沒見到那個穿著古怪,土得掉渣,但又才華橫溢的中國人了,難免有一點失望和思念。

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。辜鴻銘出現在邱吉爾廣場那個車站,他照樣慢悠悠地買了一份《泰晤士報》。然後登上紅色大巴。辜鴻銘的突然出現,在車上引起一陣騷動……那些曾經傲慢而又尖刻的盎格魯撒克遜人,一改往日「貴族氣概」,笑容可掬地圍將過來,尊敬地問:「尊敬的中國先生,今天《泰晤士報》頭條又有什麼新聞……」?

辜鴻銘舉目上下左右環視這群可恨又可憐的英國人,他清了清嗓子,摘下鼻梁上的溥儀眼鏡,微微一笑,用中國語說:「女士們先生們……」他又故意把手中的報紙顛倒過來,煞有介事地念道:「中國人辜鴻銘先生,今天在唐人街一家同安碗仔粿店隆重開業,熱情邀請大家免費品嘗……歡迎各位光臨」!

大巴上的英國人猶如「鴨仔聽雷」,怎麼也聽不懂,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,面面相覷……

辜鴻銘開心地哈哈大笑。過了片刻,他把那溥儀眼鏡戴上,用標準的牛津口音重複了剛才對這群英國人的邀請。哇!英國人很興奮地歡呼起來!他們爭先恐後地衝向辜鴻銘,欲搶他手中的《泰晤士報》。辜鴻銘有意識地緊緊捏著報紙……可憐那張報紙瞬息間被撕成無數碎片……這時辜鴻銘又清了清嗓子說:「女士們先生們,請您們到唐人街同安碗仔粿店,憑手中的報紙碎片,領取碗粿,品嘗中國人的美食好嗎」?

「好……好!」這些盎格魯撒克遜人感激的聲浪,就要暴掉這輛紅色大巴了。

都說鄉愁是一首歌。難忘的英國之行;難忘的倫敦唐人街,既讓我解去了鄉愁,又讓我品賞故鄉的美食,還在無意之中,欣賞了一段美妙的歷史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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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HK in UK