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九月,我到英國倫敦念書,落腳一個位置好、屋況佳、租金合理的公寓,唯一的缺點是,要跟房東太太合住。房東太太是位中年法國女性,在英國住了二十年。
以前常聽別人說,找房第一大忌就是跟房東住,可是眼見房東太太親切又溫和,我偏偏不信邪。後來,我才漸漸理解其中真諦——溝通與改變本不易,當我們一個是居住多年的房東,一個是初來乍到的租客,那就更難了。
我如坐針氈,生怕讓她不滿
第一次有此體會,是在我搬完家的第一周。一入住,連上網路,我就發現網路慢到無法用。這學期因為疫情都是線上授課,所以我特別緊張,立刻研擬解決方案。房東太太聽了我的想法後,同意把路由器從她房間移到玄關,但也一臉狐疑地說:「以前房客都沒有這個問題啊!」不久又碎念:「還是要換更快的網路?可是我房租已經收很少了……」
我如坐針氈,生怕讓她不滿,只能不斷感謝她的體諒。然而接下來一周,她都沒有動作。每當我欲言又止地看著她,她就先發制人,唉聲嘆氣道:「牙齒好痛。」我也只能把話吞回肚子裡——殊不知,網路只是一連串問題的開始而已。
房東太太是很細心的人,甚至到有些龜毛的程度,餐具、鍋碗、爐子不能有絲毫汙漬,連擦不同的東西都有不同的布。她每次見到廚房出現小汙漬、用具上多了個刮痕,就會用尾音上揚的語氣呼喚我的名字。日復一日,我一聽到她走出房門,就會胃絞痛,彷彿成了和婆婆同住的媳婦,總是擺脫不了「寄人籬下」的不安。
房東太太對人也非常不信任,個性又急躁,我試著跟她講事情時,她常常只聽半句就會築起高牆。我有次好奇暖氣怎麼用,一個瞬間,她內心警鈴大作,立刻劈里啪啦地說:「在零度以上時,暖氣只開晚上跟早上,除非你要多付房租。你本來就該穿暖一點……」
我重新想起,房東太太是好人
漸漸地,我放棄用講話溝通,開始寫電子郵件,即便她就在三公尺外的房間,我也都回歸最老派的作法,把事情頭尾、因果寫清楚,檢查三遍,再送出。意外地,她回信比講話和緩多了——雖然理所當然,但我還是重新想起,房東太太是好人。於是,信件成為橋梁,溝通品質有了明顯的提升,日子也漸趨和平。
有天我在洗碗,她走到廚房,問我介不介意她在旁邊做菜,我說沒問題。狹窄空間的沉默格外磨人,我試著閒聊,對話竟然相當溫馨。我們發現,我們都是家裡最小的孩子,我也得知房東太太的人生故事,她年紀輕輕就來到英國學英文,原本只想留一兩年,卻留了二十年,她說:「人生就是這樣難以預測。」我提到我希望能成為作家,她說:「你的寫作能力很好。」正好奇她從何斷定,她說:「從你的信就可以看出來。」
那時,我來到倫敦的蜜月期剛結束,正經歷文化衝突、語言隔閡的長期抗戰,突然聽到這句話,幾乎快要落淚。
之後,房東太太時不時會請我吃她煮的料理,眼看我們正要邁向感人的大和解……想得美!就在幾天前,明明還沒到要付房租的日子,她卻在我上完廁所後埋伏我,質問我怎麼還沒繳房租。在確認過是她的問題後,她一直道歉,還欲蓋彌彰地說:「我知道你是很好的房客!」
我送上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,走進房間,翻了一個直達後腦勺的白眼——距離我和房東太太「從此幸福快樂」的歡樂結局,還有十萬八千里遠呢!